第十七章(二)
三
陈局长打来电话,告诉夏忠林和赵丹枫,北京的老沈来电话了,李方文已经出院,听说卜奎市张宏星历史问题调查组在等着见他,他非常重视,也非常急迫,请卜奎市的同志速来北京。陈局长说,既然李老同意见咱们了,那你们两个人就马上去一趟北京吧。
真是想什么来什么,这个消息让夏忠林和赵丹枫欣喜不已,二人一刻也没有耽搁,买了当天傍晚去北京的火车票。
走之前赵丹枫忽然想起一件事,她给陈局长打了个电话,请他跟刘馆长说一声,一定把夏科长和自己挑出来的档案保管好。夏忠林说赵丹枫小题大做,拿领导来压刘馆长,这让人家怎么想我们。赵丹枫对此却不以为然。
第二天一早夏忠林、赵丹枫二人下了车,7月中旬的北京,正是最热时候,烈日当空,热浪袭人,刚走出火车站二人就已经汗湿衣襟。他们在宾馆安顿下,马上就和老沈联系,然后老沈就带着他们赶往了李方文家里。李老中等个子,满头银发,目光炯炯,但毕竟是大病初愈,说话还有些气力不足。
老沈依然称李方文为李**,向他介绍了夏忠林和赵丹枫。李老说:“非常抱歉,上次你们来刚好我生病住院了,没有和你们见面。前天我一出院,就想着见你们,我没有想到高桥拓这个老鬼子竟然会写这样一部书,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多麻烦,不过,我们也要把坏事当成好事,既然他在书中污蔑我们的烈士,我们就要给他最坚决的反击,同时也可以趁这个机会挖掘一下烈士们的事迹,挖掘一下东北以及卜奎市抗战时期的地下斗争的历史,为将来留一份宝贵的资料,为我们的子孙后代留一份精神遗产。”
夏忠林说:“李老,还是您站位高,您讲的我们记住了,我们一定把这次工作做细做好,在整理张宏星、张恒星两位烈士事迹的同时,努力整理出一部卜奎抗战时期地下斗争的历史。”
李方文开门见山地说:“要说清楚张宏星、张恒星的事,还得从我自己说起,我也是被党组织派到苏联伯力,在红旗军接受了培训的,我是在九一八事变后被派回国的,负责在黑龙江省的共产国际地下情报网的工作,作为一个中国人,我要为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工作,更要为我的祖国工作,所以在领导共产国际地下情报网的过程中,我也和义勇军、抗联联系,杨靖宇将军多次给我下达工作任务,他告诉我,地下工作非常危险,困难重重,在这种情况下,我们要多做几手准备。遵照杨将军的指示,我改了李方文这个名字,我还有一个名字,叫李兆祥。改完名字之后,我又开了一间印刷厂,加上之前的面包店,我们就有了两个联络点。联系苏联人,我用李兆祥这个名字,联系国内的同志,我用李方文这个名字。”
赵丹枫低头记录着李方文说的话,她努力加快着记录速度,不愿意漏掉每一个字,她觉得老领导说的每一句话、每一个字都太重要了。夏忠林也认真地听着,并频频点头,能见到老领导李方文,听到这位从历史中走出来的老人家亲口讲述,真实太难得了。
李方文继续讲到:“卜奎东、西两条情报线也是归我领导的,1936年阿列克谢耶夫叛变,他招供出了所有曾经在苏联受训的共产国际在中国东北的情报人员,当然我也在其中,正是因为我改了名字,换了联络点,所以日本特高课才没有找到我,从这一点上讲,还要感谢杨将军。我通知了卜奎西线情报站的苏志远、朴花峰尽快撤离,他们得到通知之后就离开卜奎进入了苏联,躲过了这次日寇的大抓捕,为防止意外,苏志远在撤离前安排了西线情报站的其他同志进入静默状态,因此西线情报站没有被破坏。我同时也通知了东线情报站的张恒星撤离,那个时候张宏星刚好在苏联,所以他没有什么问题,可是张恒星接到通知之后,想把一些情报带走,没有及时离开,有一天晚上他回自己的住处取情报,被日本宪兵逮捕。过了几天,张宏星潜回国内,他担心着家里的电台,虽然他知道非常危险,可是他依然想把电台转移,也正是因此,他也被敌人逮捕了。卜奎东线情报站共有三人被逮捕,除张宏星兄弟二人之外,还有一个代号五哥的同志,另外东线情报站从卜奎到萝北的交通员三小子也失踪了,我分析,五哥的被逮捕、三小子的失踪应该都与萝北的交通员董老五有关,这个人本名叫才斌,他是被阿列克谢耶夫供出的人之一,因为他经常往伯力送情报,阿列克谢耶夫认识他,我估计他是被捕叛变了,1936年以后他就失踪了,直至现在我们还在追捕他。才斌所认识的卜奎西线情报站的人只有三小子,另外东线情报站的狍子同志的失踪跟他也有关系。”
李方文讲到这里,赵丹枫插话,她把调查组前一段时间调查、汇总的与此有关的情况向老领导进行了汇报。她说:“董老五,也就是才斌,我们也认为他被捕叛变了,然后他供出了三小子,三小子在卜奎被捕,也叛变了,然后三小子供出了五哥,也就是谭继中。但是谭继中不惧鬼子的严刑拷打,拒不招供。谭继中的上线是老姨,她叫江兰心,她一直没有被捕,这就说明张宏星、张恒星、谭继中谁也没有供出江兰心,说明他们3个人都没有叛变。”听了赵丹枫的分析,李老十分认可。
李方文家的保姆做好了午饭,老人家便请二位客人移步餐厅,夏忠林和赵丹枫有点不好意思,推辞说他们可以出去简单吃点,下午再过来。老沈说那可不行,李**特意让保姆多做了几个菜,就是想好好招待你们二位的。
夏忠林、赵丹枫不好再推辞,大家一起来到餐厅就坐,边吃便聊。
赵丹枫问道:“李老,您认识卜奎东西两条情报线上的所有人吗?”
李方文摇摇头,缓缓说道:“我不可能认识所有人,那样是不符合情报工作纪律和要求的,我只认识其中个别同志,主要是领导同志。但是我知道每条情报线有几个人,包括每个人的代号,但是我不知道他们的姓名,不知道长什么样子。”
“李老,既然您认识其中个别人,我还是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。”赵丹枫说:“卜奎东线情报站的老舅您认识吗?他的公开身份是不是伪满警察高官?他的真名是不是叫陈石坚?”
面对赵丹枫的问题,李方文并没有立刻回答,他似乎想了想,然后才说道:“老舅的问题还不能解密,你们就不要再问了。”
李方文语气之坚定,让夏忠林、赵丹枫始料未及。抗日胜利快40年了,一个地下工作人员的身份居然还不能解密,这是为什么?可是,又不能问为什么,这是隐蔽战线特有的工作纪律,铁一样的纪律。赵丹枫看了夏忠林一眼,夏忠林对她轻轻摇摇头,她明白,那就是不要再问下去的意思。但是赵丹枫不甘心,老舅的问题不可以问,问问其他人应该可以吧?
“您知道唐越吗?”赵丹枫继续问。
李老点点头头。“他的代号叫山雀,他是西线情报站的情报员,潜伏在伪军当中。1945年8月他牺牲了。”
“他没有牺牲,现在还好好的。”赵丹枫急切地说。
赵丹枫的话令李老大吃一惊,他嘴唇抖了起来,手也抖了起来。“没,没有牺牲?”
赵丹枫肯定低点点头。
李老看着赵丹枫,似乎想从她眼里看出这些话的真实性,然后又转头看向老沈,目光非常严厉。“你,知道这件事吗?”
老沈似乎有些慌乱,轻轻点点头。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!?”李老拍了桌子,虽然拍得并不是很重,但是也足以表现出事情的严重性。
“因为,因为有些问题没有最终定论。陈克勤从60年代就一直保护着他,可是还是有些说不清楚的事情,所以......”
李方文又转头看向夏忠林,问道:“是这样吗?”
夏忠林说:“抗战胜利后地方党委和法律部门给他定性为汉奸,他在1948年的时候向市委提出过申请,希望复查自己的案子,能够摘掉汉奸的帽子,可是他没有人证,也没有什么事例来为自己证明。后来他就不再提这个事情了,我看他是心虚。”
赵丹枫赶紧说道:“我不太同意夏科长的意见,唐越跟我讲过很多事情,虽然没有证人,但是我觉得这些事情可以形成一个证据链。我是相信他的。”
“我要见这个人,让他来北京。”李方文急切地说:“不,他年龄也不小了,我去卜奎见他。小沈,安排我去卜奎。”老人家显然过于激动,一边说话一边**。
“李**,您这个样子能出门吗?”老沈劝道。
“李老,您刚刚出院,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,我看您也不宜出远门。”夏忠林也说道。
李方文拍了拍座椅扶手,“那怎么办?要么我去,要么他来,总之我必须见他。”
夏忠林进一步劝道:“李老,再等一段时间,等您身体恢复恢复,也不至于这么急。”
吃过午饭,大家回到客厅当中。夏中林提出请李方文写一个书面证明,以证明张宏星、张恒星没有背叛党组织。李方文欣然应允,他取出纸笔,不多时便写完了证明,而后郑重地签名盖章。
在这份证明里,李方文写道:“1936年11月,**员、共产国际请报员张宏星、张恒星同志遭日寇逮捕,他们在狱中表现英勇,坚贞不屈,未曾背叛党组织。其证据是他们的上线,也就是我没有被他们出卖;他们的下线,代号老舅的同志、代号老姨的同志也都未受到波及,没有被捕。仅此,便足以表明他们未出卖同志,未背叛党组织。”
看完证明,夏忠林问李方文:“李老,您能进一步说明一下‘他们的上级,也就是我没有被他们出卖’,这句话的含义吗?”
李方文说道:“大抓捕开始之后,日本特务突袭了我的面包店,显然他们是去抓捕那个叫李兆祥的人。这个地址和这个名字,阿列克谢耶夫都是知道的,那就是说特务突袭这里就是阿列克谢耶夫出卖了我。而我还开了一间印刷厂,还有一个名字叫李方文,阿列克谢耶夫不知道,张宏星是知道的,可是我的印刷厂安然无恙,这就说明张宏星同志没有出卖我。”
赵丹枫又对李方文老人说道:“在东线、西线两个情报站遭到破坏、主要人员撤离之后,其实留下的同志并没有进入静默状态,他们依旧在工作,依旧在与敌人进行斗争。像唐越和江兰心,她们竭尽自己所能,帮助张宏星的家属渡过难关。不久,老舅便将张宏星的家属送出了卜奎市。”
“你们怎么知道是老舅送张宏星家属离开卜奎的?”李方文问道。
“我们分析的。”赵丹枫回答。
李方文回应道:“没错,是我安排老舅去救助张宏星的家属的。实际上,在张宏星、张恒星被捕之后,在苏志远、朴花峰撤离之后,卜奎市的情报工作就没了领导人,老舅就成为了东、西两条情报线的实际领导者,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,他在此期间做了很多工作。后来,我还让老舅通知袍子去罗北寻找董老五,以此调查董老五是否叛变,然而,袍子去后便杳无音讯。我推测,他或许被捕,或许牺牲了。狍子失踪,是我安排不周,我有责任哪。”说到这里,李老满脸悲戚。
赵丹枫说:“李老,既然您说到了这里,我还想向您求证一事。1936年11月,因阿列克谢耶夫的叛变,东北众多共产国际的情报人员遭抓捕。钟文楷此时接到命令,去萝北执行任务,却一去未归。唐越跟我讲过,就在他焦急地等待钟文楷的消息时,他接到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,让他赶紧撤离到哈尔滨,然后拨打一个电话找人接头。可是,唐越当时觉着自己尚未暴露,而且还要帮助张宏星的家人,所以并未撤离。这件事,您知道吗?”
李方文想了想,缓缓说道:“狍子,也就是你说的钟文楷,去了萝北之后,没有在规定的时间之内和老舅联系,接到老舅的汇报,我便知道他一定是出事了,于是又让老舅给山雀打电话,安排山雀撤离到哈尔滨。可是,我在哈尔滨等了几天,也没有等到山雀。当时我是安排山雀、老姨分别撤离的,主要是避免引起敌人注意,想让山雀和老姨在奉天会合,结果老姨也没有走,我就给老舅打电话,询问是什么情况?老舅说东、西两条情报线的留守人员,包括他自己,觉着自己还有很多任务未完成,特别是张宏星被捕之后,他的家人生活困窘,时刻面临危险,所以他们不能离开,必须继续战斗。我听老舅这样的汇报之后,觉得既然大家没有被这场大抓捕吓倒,那我们就继续战斗吧。”
听着老领导的讲述,赵丹枫被深深感动,两眼不觉湿润了。
李方文继续说:“如果你说山雀跟你讲述过此事,那我更想见见这个人,他是个意志极为坚强之人,在危难之时坚持留下来,我相信这是个好同志。”
“我也希望您能早日见到他。”赵丹枫说。
为了不使老人家过于劳累,夏忠林、赵丹枫主动告辞,约好了第二天再来。
四
第二天上午,夏忠林、赵丹枫来到李方文家,老人家看到他们依然有些兴奋,说要把自己知道的与卜奎市有关的事情都讲给他们。
李方文继续回忆着,他说:“当年我并没有安排全部的同志离开卜奎市,因为我们必须要在那里留下几位情报员,留下一份力量继续战斗。我没有安排东线情报站的老舅离开,我的理由是,既然我没有暴露,那就说明张宏星、张恒星二位同志没有变节,所以老舅也应该没有危险。不过我让老姨撤离,是因为一旦山雀暴露老姨就危险了。对于西线情报站我是没有把握的,钟文楷失踪后,我特别担心山雀和麻鸭的安全,所以在通知山雀撤离的同时,我也安排了麻鸭撤离。”
赵丹枫说道:“我知道麻鸭,他叫楚耀天,他的公开身份是乐天照相馆的老板。”
李方文点点头,“对,他在卜奎和哈尔滨两地都开了照相馆,作为我们的联络站。他回到哈尔滨之后,成了我的得力助手。因为之前的联络站和交通线都被破坏了,麻鸭成了来往于中苏的交通员。”
赵丹枫继续说道:“李老,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向您汇报。”
李方文点点头,示意赵丹枫说下去。
“代号老姨的情报员后来的情况您知道吗?”
“我知道,她不是牺牲了吗?还有其他情况吗?”
“在卜奎市的党史中,没有这个人的任何记载,自然,烈士名录中也没有她,我也是前不久才从山雀的讲述中知道了有这样一个人。”
赵丹枫的话让李方文再一次感到震惊,一个为抗日献出生命的人,居然不是烈士!不仅不是烈士,竟连名字都被埋没了,这怎么对得起她在九泉之下的英魂?
李方文眼里含着泪光,他的手颤抖着去拿纸笔。
“李**,您要做什么?”老沈问。
“我要给卜奎市委再写一封信,让他们上报民政部,为老姨——江兰心同志申请革命烈士称号。”
“李老,”夏忠林声音怯怯地,“对不起,是我最早在日伪旧档案里看到了江兰心的名字,按照记载,是在一次抓捕抗日人员的行动中误杀的一个身份不明的人,我没有重视,没有深究下去,这是我工作的失职。”
“也不能全怪你一个人,当时的情况非常复杂,老姨的问题我责任更大,我对不起她。所以,我们要对历史负责,对烈士们负责,你们卜奎市要借着这次调查张宏星、张宏星两位烈士事迹的机会,把卜奎市地下抗战的历史全面梳理一下,深入挖掘一下,一定不要给历史,给我们这些**人自己留下遗憾。”
“李老,您的指示我们记住了,回去一定向市委汇报。”夏忠林道。
李方文认认真真地写好了给卜奎市委的又一封信函。看着上面“江兰心”三个字,赵丹枫内心感到了极大慰籍,想到了唐越谈及此事时的悲伤神情,她多么想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给唐越呀,他一定会非常、非常高兴的。
“老姨”这个代号,让李方文陷入了深深的回忆,他缓缓地讲起了那些往事。
“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们,山雀和老姨结婚是我批准的,当时,二人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,我觉得这样也很好,既能对内维护组织纪律,又能对外相互掩护。山雀在伪军当中升了官,这就需要一个家庭来维护他的形象,而谁能承担这个任务呢?显然老姨是最合适的人选。当初,把结婚的命令下达给老姨的时候,她是非常抵制的,张宏星同志做了她好长时间的思想工作,我让张宏星同志对老姨讲,山雀是一个有进步思想的伪军官,是可以争取的对象,如果有朝一日把他争取过来了,对我们的工作是非常有利的。此前,山雀追求老姨,而老姨和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,只是为了在舞厅那样一个环境当中让自己有一个挡箭牌,以避免地痞流氓的骚扰,没想到组织上让她和山雀结婚,她开始进一步观察山雀,感觉他确实是一个正直的人,她才同意了。”
赵丹枫把张宏星兄弟牺牲后,三小子卢子贵企图抓捕江兰心,被唐越引诱到江边,然后被江兰心击毙的情况讲给了李方文,并告诉他,由此,江兰心知道了唐越的真实身份,而在他们结婚之前,其实唐越已经知道了江兰心的身份,但是他严格遵守了组织原则,没有向江兰心说明。他是在江兰心向谭继忠传递情报时发现江兰心身份的,并在那一次出手救了来取情报的谭继忠。
李方文语气郑重地说:“山雀为抗日做了大量工作,他是个英雄。钟文楷失踪,张宏星等同志牺牲,他和老姨有一度与组织失去了联系,但是山雀这个人太重要了,他的公开身份可以为我们获取大量日伪情报。1938年夏,我派在苏联的狼回到国内,通过姚远芳重新与山雀和老姨建立了联系。狼的公开身份是女子师范的图书管理员,还负责联系北满抗日工作执行队和繁星读书会。”
“唐越说过这些事,从1938年到1945年8月,他的联系人只有姚远芳。另外,李老您为什么说唐越牺牲了呢?”赵丹枫问。
“是姚远芳亲口对我说的,1945年8月4日,也就是苏军出兵我国东北的前5天,唐越和姚远芳在汽车站接头,把一份日军防御作战方案的胶卷交给姚远芳,准备由姚远芳送到哈尔滨交给麻鸭。当天下午,就在火车站站台上,唐越和日本宪兵发生了枪战,姚远芳坐在火车上,亲眼见到他打死了宪兵队分队长斋藤一男,可是不幸被高桥拓开枪击中胸部,倒地牺牲了。”
这又是新的情况,夏忠林和赵丹枫颇感吃惊。唐越负过伤?那应该是被捕了?伤情怎么样?如何治好的?二人对视了一眼。夏忠林明白赵丹枫心中的疑惑,轻声说了句:“我们回去以后再问唐越吧。”赵丹枫点点头。
赵丹枫对李方文说:“唐越没有和我讲到这些,只是说日寇投降前夕姚远芳离开了卜奎,从此就失去了联系。李老,那么后来姚远芳去了哪里?她现在还......好吗?”
“她......”李方文欲言又止。
“她怎么样?”赵丹枫急切地问。
“姚远芳和老舅已经不能为你们的调查提供帮助了。1946年受组织安排,老舅和改名换姓的姚远芳结婚,1950年他们从台湾去了国外,1975年老舅在国外病逝,1976年姚远芳回国,81年也病逝了。至于他们去了哪个国家、去做什么你们就不要问了,我能告诉你们的就是这些,其他的不能解密。这个问题我们以后也不要再谈了。”李方文依然是不容辩驳的语气。
李方文的话让夏忠林、赵丹枫内心掀起波澜,这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,隐蔽战线的斗士,他们经历了什么?他们为国家做出了怎样的贡献?一切一切都被深深掩埋,没有鲜花和掌声,只有崇高的使命、默默地战斗。
随后,几个人又谈起苏志远和朴花峰,李方文说他们在1946年10月加入了东北**联军第二纵队,离开了黑龙江,此后再没有联系。
“说到苏志远和朴花峰,我又想起了一件事。”李方文说:“1946年9月,我在哈尔滨最后一次见到苏志远和朴花峰,知道他们要跟随大部队南下了,我们谈起才斌的事情。苏志远说认识董老五的还有一个人,也算是一条线索可以试一试,就是那个在黑龙江边经常护送我们过江的老毛子,柳条崴子的瓦列拉。苏志远的话提醒了我,我们分手后,我派麻鸭去萝北找到了瓦列拉。瓦列拉说,1936年入冬之后,他就没有再见过董老五,可是前不久,就是1946年7月,他来哈尔滨看望舅舅,在街上遇见了董老五,他想过去跟董老五打招呼,可是董老五见到他之后,就钻入人流中很快消失了。这个事情首先证明董老五没有死,更让我进一步确定当年最大的**就是他,而且日本鬼子投降后他畏罪潜逃了。几十年来,我一直在追踪他,后来安排小沈具体负责,活要见人死要见尸。我们从来没有停止工作,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,很多历史的谜团就在这个人身上。”
“还有这样的事?”夏忠林惊奇地问道。
老沈说道:“建国前他在哈尔滨、牡丹江暴露过踪迹,改名叫张福来。建国初期他在伊春、绥化、鹤岗露过面,改名叫陈庆禄,可是我们每次查到线索的时候他就已经转移了,这个家伙非常狡猾,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太长时间。他后来还到过白城、通辽、加格达奇,化名王喜河,他始终没有离开东北,可能是考虑到口音的原因,到了中原或者南方更容易暴露,所以他就在东北农村、煤矿、铁路货场、林区、采石场等流动人口聚集的地方藏匿。1968年之后的很长时间内线索中断了。”
“他会不会已经死了?”夏忠林问。
老沈摇摇头。赵丹枫、夏忠林看不出这个摇头是什么含义。
“又有新线索了?”夏忠林继续问道。
老沈笑了笑,不再言语。
五
就在夏忠林、赵丹枫在北京拜访李方文的同时,张思宇已经放暑假了,他动身前往大兴安岭,去寻找李家柱。走之前张思宇见了陈局长,陈局长派了干警王韬和他一同去执行这项任务。
他们确定的路线是从石碾岭区向西寻找,就是沿着铁路进入大兴安岭。大兴安岭分属黑龙江省和内蒙古自治区管辖,黑龙江部分有10个林业局,内蒙古部分有19个林业局,那么,重点放在哪里呢?他们商量了一下,按照一个人想远离世事的角度考虑,他会选择往什么样的地方去?那就是往西或往北,那里相对人口更少一些。于是张思宇和王韬的查找方向便是向西、然后向北。按照这个路线,他们首先去了牙克石市的巴林林业局。
走出火车站,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很小的镇子,街道两旁有很多木刻楞房子,居民家也都围着木障子,典型的林区面貌。张思宇和王韬边走边欣赏着林区的美景。
雅鲁河环抱着小镇,河水随着山势而下,呈蓝黑色,虽然十分清澈,但因河道狭窄,落差还比较大,所以水流湍急,看起来有些凶险。这一段山峦还不算大兴安岭深处,叫**山,主峰海拔1100余米,峭壁林立,远望如城墙、如垛口、如炮台,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。山间云雾缭绕,宛如仙境。山上有大片的落叶松林、白桦林等,茂密幽深,景色秀美。
他们来到派出所,出示了介绍信,受到热情的接待,几位片警被所长召集起来,王韬简单讲了一下他们要找的人姓名、年龄、体貌特征,几位片警便纷纷摇头,表示辖区内没有这样一个人。张思宇觉得片警们有点敷衍,王韬却没提出任何异议,感谢了几位片警,就算完事了。
所长看出了张思宇的疑惑,便说道:“他们业务好着呢,他们说没有那就是没有。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认真,不重视呀?小同志,我跟你说,你们是干什么的呀?**,你们的任务我们一句都不多问,但是百分之二百的不敢怠慢。”
“所长您多虑了,我信您,也信咱们这些战友。”王韬急忙说。别看他年纪轻,说话、办事稳稳当当。
二人在派出所吃了午饭,出来后直奔火车站。张思宇已经没有心情欣赏美景了,这出征后的第一仗就让他意识到了这个任务没那么简单。
此后半个多月的时间里,二人又去了大杨树、乌尔旗汉、伊图里河、诺敏等十几个林业局。
在诺敏林业局派出所,所长跟他们说这里的外来人口比较多,人员流动性也比较大,符合条件的人还真有两个,可是姓名对不上。王韬说,得考虑到有人不愿意用真名的可能性,希望能进山核实一下。所长想了想便同意了,派了两名民警,开着一台212吉普车便向大山深处进发了。吉普车在蜿蜒崎岖的山道上缓慢行驶,七月的大兴安岭深处,处处洋溢着生命的活力与大自然的神奇韵味。
进入这片神秘之地,映入眼帘的是那无边无际、郁郁葱葱的林海。高大挺拔的松树、云杉等各类树木,枝叶交织在一起,遮天蔽日,阳光只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,洒下斑驳的光影,仿佛给大地铺上了一片片金色的碎布。
林间的草地上,各色野花竞相绽放,红的像火,粉的像霞,白的像雪,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,散发出阵阵淡淡的芬芳,引得无数蝴蝶和蜜蜂在花丛间翩翩起舞。潺潺的溪流穿梭于树林之间,溪水清澈见底,能清晰地看到水底圆润的鹅卵石和游动的小鱼。溪水撞击在石块上,溅起朵朵洁白的水花,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,仿佛在演奏着一曲美妙的乐章。
他们来到采伐点的时候,夜幕已经降临了。派出所民警向工长介绍了来意,工长说今晚什么也不要做了,吃点饭,你们先休息,等明天再带你们去见人。说完工长便去吩咐厨房做饭。
晚餐是野鸡炖榛蘑、炒木耳、炒蕨菜,主食是两合面饽饽,几个人风卷残云地吃完了饭,工长拿来几张皮子铺在地上,有狗皮,有狼皮,说你们只能在地上将就一宿了,咱们没有那么多床。
躺在地铺上,一股浓烈的腥味钻进张思宇的鼻孔,张思宇便想象身下这几头狼活着时候的样子,有点不寒而栗,他把身上的被子使劲裹紧。虽然是7月,在其他地方正是最热的季节,可是大兴安岭深处的夜晚,却凉气袭人。
透过帐篷上的窗口,张思宇看到夜空布满了繁星,璀璨无比。在这片静谧的星空下,偶尔能听到几声野兽的低吼或是夜鸟的鸣叫。
天还未亮,伐木工人们就早早起身,穿戴好厚实且耐磨的工作服、安全帽,简单吃过早饭,便带上锯子、斧头、绳索等工具,迎着晨曦前往作业区。
晨曦染白了山顶,层峦叠嶂被一层薄薄的雾气所笼罩,如梦如幻,给山林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。随着太阳渐渐升高,雾气慢慢散去,山林又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模样。
到达作业区后,工人们分散开来。他们先是凭借经验挑选合适的树木,往往是那些粗壮且材质优良的,接着两人一组,站立在大树两侧,有节奏地拉动大锯,锯齿切入树干发出“嘶嘶”声响;也有用油锯的,锯齿咆哮着,快速切入树干。劳作了一会儿,汗水便湿透了工人们的衣衫,可他们手上动作不停,直至大树发出“嘎吱”的断裂声。随着一声高亢的“顺山倒嘞——”,大树轰然倒下。
工长带着张思宇等人见了两位老伐木工,他们的确是“盲流”人员,但是其他信息都对应不上,特别是年龄明显小得多。张思宇等人只好谢过工长,下山去了。
